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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不知,江南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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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名称:君不知,江南好

上传时间:2025-11-09 16:03: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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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内容

君不知,江南好 裴照登基,嫡姐封后,我这个太子妃却只得了个贵人的名分。 我还没说什么,裴照已先声夺人: “孟青渺,你鸠占鹊巢做了五年太子妃,如今青澜回来了,中宫之位物归原主,天经地义!” “当年青澜突然失踪,朕情急之下才让你这个庶女替嫁,你该不会真想取代她一辈子吧?” 我急忙摇头。 “臣妾没想过。” 他见我这般乖顺,语气柔和了几分。 “我答应过青澜,此生唯她一人,绝不纳妃。但你是东宫旧人,朝臣都看着,也不好将你撵了。” “你暂且住在孟府,待三日后封后大典结束,再找个夜深人静时接你入宫。” 我望着这个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,忽然笑了。 他惦念嫡姐多年,我又何尝没有记挂之人? 这一次,我要像嫡姐当年一般勇敢追爱,去江南寻我的少年郎。 …… “臣妾都依陛下的。” 我恭敬欠身,正要退下。 余光瞥见我清瘦的背影,裴照疲惫地揉了揉眉心。 “孟青渺,我对你,算是问心无愧。” “你虽为丞相之女,却出身外室。若不是容貌与青澜有三分相似,当年我绝不会让你替嫁。” “你坐上太子妃之位,本就名不正言不顺。这五年来朝中非议不断,也都是我替你挡下的。” “此番封你为贵人,位分虽低,却是严格遵循我朝礼制,并非有意薄待。” 他看着我,话里有那么些恩威并施的意味。 “毕竟夫妻五年,你若能在后宫安分守己,将来生下一儿半女,我自会为你晋位。” “不过也得青澜点头,后宫之事,终究由皇后掌管。” 见我只是垂头不语,他终于从书案后起身,几步走近我。 脸上竟透出些小心翼翼。 “你心里…不会因为位分之事埋怨我吧?” 我连忙摆手。 “没有,没有,陛下多虑了。” 当年嫡姐与人私奔,父亲唯恐皇上降罪孟家,这才与裴照合谋设下替嫁之计。 我怕死,唯唯诺诺上了花轿。 天地良心,这之前我没见过裴照,心里无他,又怎会生出埋怨? 他一怔,眉头深深蹙起。 “那为何唤我陛下…从前不都唤我阿照?” 我想着此去江南需做的准备颇多,时间仓促,实在无心与他纠缠。 扫了眼殿内几个面露惊愕的宫人,胡诌: “陛下如今已是九五之尊,再直呼名讳,实在不合礼制。” 他眯眼打量我,显然不信。 我也失了耐心。 “若是被嫡姐听见,怕是会误会。” 他猛地退回书案,与我拉开距离,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清冷。 “你在东宫的物件都已送回孟府,包括那只黄花梨药枕。省得没了它,你夜里又辗转难眠。” “你养的那尾锦鲤,我已差人接进宫中来养着,过几日你入宫后便送去你院里。” “还有,” 他顿了顿, “若是吃不惯孟府的饭菜,我让东宫的厨子随你回府…” 他执着朱笔不批奏折,却对着我喋喋不休。 这些年,我就是被他这般模样打动,总以为他心中多少有我。 可孟青澜一回京,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后位双手奉上。 我这个东宫旧人,哪里敢生出半分痴念。 “陛下。”我忍不住打断他, “孟府和东宫的饭菜,臣妾都用不惯。臣妾生在江南,只喜南方的口味。” 他怔了怔。 “江南?你喜欢苏州、还是徽州的菜式,我差人去寻当地的厨子…” “阿照。” 孟青澜款步而入,荆钗丝裙难掩明艳。 她径自走到我身旁,笑语嫣然。 “我在宫中闷得慌,正想随你回府走走。” 说着,她轻抚小腹,嗔怪地望向裴照。 “阿照,我虽有了身孕,你也不能总把我拘在宫里呀。” “有青渺在身边照应,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?” 身孕? 孟青澜才回来一个多月,竟然就有了身孕。 我抬头,对上裴照闪躲的目光。 他咳了咳。 “那你随…孟贵人一起回去吧,等朕忙完便去寻你。” 孟青澜亲昵地为他揉着肩,含笑提醒: “阿照,妹妹尚未正式入宫,称‘贵人’怕是不妥。” “为避嫌,还是直呼其名得好。” 这倒好。 做了五年夫妻,如今还需避嫌了。 不待裴照回应,我已躬身退出了养心殿。 走到御花园,只见原先争奇斗艳的百花竟已全数换成了梅树。 宫人们个个面带喜色。 “皇后娘娘独爱梅花,陛下便命御花园只种此花。待到冬日花开,与娘娘踏雪赏梅、吟诗对饮,当真羡煞旁人。” “陛下心中只有娘娘,如今失而复得,听说还要为她罢黜六宫,一生一世一双人呢。” “可原太子妃不还被封了贵人么?” “噗,贵人?与打入冷宫有何分别?不过是一辈子困在深宫罢了。” 我低头看向袖口那几朵红梅。 这些年来,我的每件衣裳都由裴照亲自吩咐打理,袖口无一例外都绣着梅花。 原来只因孟青澜喜欢。 “都退下!” 孟青澜追上来,呵斥了几个宫人,又挽住我。 “别听她们胡说。阿照封你为贵人,也是问过我意思的。” “宫中这么大,总不缺你一副碗筷,你往后安心住下便是。” “我既是皇后,自然该有中宫的气度。定会时时提醒阿照雨露均沾,若他整日只往我宫里跑,我也实在疲于应付。” 我默然向前走着,并不接话。 她幽幽一叹,语气里满是无奈。 “当年我逃婚远走漠北,就是不愿做这无趣的太子妃。” “上月回京,本打算探望爹娘便离开,谁知阿照竟拦下了我。” “他那样清冷自持的人,竟在我面前落了泪。说若我执意要走,他便抛下这皇位随我而去。” 她扯住我的衣袖,一脸无辜。 “青渺,我不愿做那蛊惑君王、不顾江山的妖女。” “为了天下百姓,这皇后之位…姐姐不得不坐。你不要怪我,可好?” 分明是与胡人私奔,却说做太子妃无趣。 如今做了皇后,又是为了江山百姓。 她与那丞相父亲,真是一脉相承的道貌岸然。 害得我娘至死都不知自己做了外室,最后为了给他生儿子难产而亡,他才将我接回孟府。 结果没过几日,便做了孟青澜的替嫁。 “我明白,陛下满心满眼唯你一人。” 我嘲讽地扯了扯唇,平静道, “姐姐放心,我不怪你。陛下纵有千般好、万般好,我也是不稀罕的。” “宫中不必留我一副碗筷,这贵人,我做不来。” 话音方落,梅枝轻响。 裴照负手立在梅影深处,眸光幽沉如夜。 “你不稀罕?” 他缓步走近,声音冷戾。 “是不稀罕这贵人位分?还是,不稀罕朕?” 我低眉垂首。 “臣妾不敢。” “呵!” 裴照怒极反笑, “如今你连句实话都不肯与朕说了?” “孟青渺,你无才无德,藐视圣听,不配贵人位分,即日起降为答应。” 我正要欠身谢恩,孟青澜却急忙上前扶住我。 她轻叹摇头,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。 “妹妹,别耍性子了。阿照既愿留你在宫中,总归是念着旧情的。” “如今虽只是个贵人,你日后吹吹枕边风,他一高兴,晋为妃嫔也未可知。” 她握了握我的手,语重心长。 “快向阿照服个软吧。若你总是这般倔强,往后在宫里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。” 裴照斜眼扫向我,似乎也在等着我表态。 我抽回手,迎上裴照沉沉的视线。 那年怕死服软,做了五年替身。 如今若再低头,便将一生困在这深宫牢笼。 “贵人、答应、妃嫔,民女都不愿做。” “求陛下允准民女出宫,也好全了您与皇后娘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约。” 这番话显然出乎裴照意料。 他神情一怔,竟有片刻失语。 “你说什么?” 话落,他像是终于回过神,连连冷笑。 “孟青渺,你做了朕五年太子妃,天下谁人不知你是朕的女人?” 他一步步逼近,声音里压着怒意。 “朕若放你出宫,朝臣会如何议论?天下百姓会如何作想?说朕将结发妻子贬为庶民?说朕薄情寡义?” “你告诉朕,要朕如何堵这悠悠众口?” 我立即给出对策。 “陛下多虑了。宫中少一个答应,与少一个宫女并无分别,不会有人在意。” “朕会在意!” 裴照猛地打断,胸口剧烈起伏, “你心心念念要离开朕,究竟打算去哪里?莫非还存着另嫁他人的心思?” “孟青渺!回话!” 我被他说中心事。 张了张嘴,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。 说我在江南有个竹马? 他叫谢景辞,是邻家医馆的少爷,他温润如玉,待我极尽耐心。 那年端午,他本要向我提亲。 可我连只言片语都来不及留,就被父亲强行带回了京城。 这次,无论如何,我都要去江南找他? “我、我没什么可说的。” 情急之下,我竟连“臣妾”都忘了称。 裴照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失态。 他凝视我良久,面色几经变幻,最终沉声道。 “出宫之事,休要再提。” “朕的女人,即便死了,也得留在皇陵之中!岂能流落宫外,便宜了旁人?” 一旁的孟青澜震惊得语无伦次。 “妹妹?你嫁入东宫时才满十五,难道在那之前就与别的男子有了首尾?” 她慌忙上前拉扯我的衣袖。 “快向阿照解释清楚!若真有此事,当年为何要嫁阿照?你让阿照颜面何存!” 我烦躁地甩开她,积压多年的怨愤终于决堤。 “孟青澜,你何必在此惺惺作态!若不是你当年与人私奔,我又何须替嫁?” “私奔?” 裴照浑身一震,如遭雷击。 “谁,与谁,私奔?” “啊!” 孟青澜尖叫一声,猛地摔坐在地上。 她捂着腹部倒抽冷气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 “澜儿!” 裴照声音发颤,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小心翼翼护在怀中。 “你没事吧。” 孟青澜眼眶瞬间红了,哆哆嗦嗦淌下几滴泪泪,失落地望向我。 “妹妹,我都明白的。” “你怨我夺了中宫之位,怨我怀了皇长子,怨阿照心里只有我,让你做了五年替身。” “这些我从来都不想要。我只想回到漠北,纵马草原,自由自在地生活…你真的不必再用离宫来逼迫阿照,更不必编造这些莫须有的事来栽赃我。” 她深吸了一口气,哽咽道。 “阿照是你的,当年我一走了之,就永远失去了拥有他的资格。” “皇后我不做了,待孩子出生,我便离开。” “澜儿。” 裴照紧紧将她护在怀中,抬头狠狠剜了我一眼, “我只要你,这天下我谁都不要!” “来人!”他厉声喝道,“孟青渺妄议皇后,大不敬!给我掌嘴!” 我急声辩解。 “裴照,我没有栽赃她…” 此事孟府上下皆知,不过是父亲下了死令封口。 若裴照真愿查证,不过瞬息便能水落石出。 可不等我说完,几个嬷嬷已死死按住我,巴掌重重落在脸上。 裴照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。 “孟青渺,别忘了自己的身份。” “青澜与我青梅竹马,她的一切我都了解,也相信。你孟青渺,又算什么东西?” 我脑子懵懵的。 这五年来,裴照待我实在太好。 冬日总记得备好汤婆子,夏日会亲自撑船为我采莲。就连夜里被噩梦惊醒,他也总是温柔地拍着我的背,轻声安抚。 在孟青澜回来前,他甚至,从未对我说过半句重话。 以至于我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,竟妄想他会在姐姐与我之间,选择信我。 我就说吧。 对裴照,不要生出半分痴念。 不知过了多久,脸颊已痛到麻木。 裴照将孟青澜打横抱起,转身时淡淡一句。 “够了。” 他脚步微顿。 “送她回孟府。把御书房那瓶金疮药也带去,仔细涂上。” 我垂着头,想冷笑,嘴角却疼得动不了。 “谢陛下。” 回到孟府,我便烧得模模糊糊。 梦中,少年的谢景辞将一包药塞进我手里,眉眼温柔。 “拿去给你娘熬了喝,我翻了几夜医书,亲手配的方子,定能治好她的咳疾。” 一晃,又是他低头站在我面前,耳根通红。 “青渺妹妹,等端午那天,我就来向你提亲,你可愿嫁我?” 我红着脸点头:“我嫁的。” “你要嫁谁?” 裴照冷戾的声音响起。 我猛地惊醒,冷汗涔涔。 裴照坐在我床沿,就着昏暗的灯光,正在给我红肿的脸颊上药。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,神情看不清,声音闷闷的。 “孟青渺,你心里当真装着别人?” 我正要开口,他立刻打断。 “不论是谁,都给朕忘了,朕可以不追究。” 他闭了闭眼,像是终于妥协。 “若你不满贵人位分,朕便晋你为妃。后宫中除皇后外,以你为尊。” “但朕心里只有青澜,一年也去不了你宫中几回。至多让你有个一儿半女作伴,旁的莫要妄想。” “青澜的孩子才是太子,将来继承大统。朕死后也要与青澜合葬…你若愿意,陵寝可修在旁边。” “陛下。” 我不耐地打断他, “我头晕得厉害,先歇下了。” 不待他回应,我已侧身背对他躺下。 “陛下请回吧。姐姐有孕在身,还需您时时相伴。” 刺人的目光在我背上停留许久,最终化为一声怒斥。 “孟青渺,你不识抬举!” 他冷脸拂袖而去。 “三日后抬你进宫,还是答应。朕的妃位,你不配!” 是啊,我不配。 好在我的丞相父亲也觉得我不配,我怎配与他的嫡女共侍一夫? 当我提出假死离京时,他欣然应允。 次日早朝后,他便假模假样的向裴照请旨,求派太医为我看诊。 裴照正在气头上,只冷嗤一声: “这几年惯得她胆子肥了,还装上病了?” “昨日掌嘴,朕数得清楚,不过七下,金疮药涂几日便好。” “再说,区区一个答应,死了一张草席裹了丢去乱葬岗。朕日理万机,哪有闲工夫管她?” 父亲见裴照对我如此漠不关心,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。 孟青澜风光封后那日,我的棺椁悄无声息从侧门而出,南下江南与娘亲合葬。 翌日夜间,裴照竟亲乘马车来到孟府。 他趾高气扬推开我的房门,侧身负手,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施舍。 “还不出来?非要朕三请四拜?” 屋内寂然无声。 他啧的一声,不耐烦地蹙眉转身,却是满目缟素。 这时,父亲抱着牌位踉跄赶来,扑跪在地,老泪纵横。 “陛下,渺儿她,昨日已去了!” 裴照猛地一晃,面白如纸。 “什么叫…去了?”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,极力稳住发颤的声线。 “孟相,你给朕说清楚,青渺,究竟怎么了?” 欺君嘛,一回生二回熟。 父亲死死搂住我的牌位泣不成声,将痛失爱女的悲恸演得淋漓尽致。 “渺儿被送回来第二日便人事不知了,医师说是忧思过重又受罚惊吓过度,已药石无医,让老臣早做准备。” “臣这才厚着脸皮进宫,想求陛下派太医诊治…昨日一早她便咽了气,又正是封后大典,臣便私自瞒了下来。” 他再也说不下去,只余压抑的呜咽在院中回荡。 裴照猛然想起前几日,丞相求他时,他毫不犹豫拒绝了。 “孟青渺,就这么死了?” 裴照喃喃低语,脑中突然闪过与我大婚那夜。 掀开盖头,我怯生生地望着他。 “殿下,我不是嫡姐,我是孟青渺。” 我紧紧攥着衣角,努力让自己说话不哆嗦。 “我、民女只是替姐姐出嫁,等您找到她,民女立刻就走,求殿下饶命。” 我那副怕死又懦弱的模样,让裴照鄙夷至极。 「我若是说一句重话,只怕都会吓得她丢了半条命吧?」 他失望地放下盖头,却不自觉放柔了声音。 “你虽与青澜有几分相像,但性情截然不同,我不会认错。” “安心住下吧,待我寻回青澜,自会放你走。” 回忆至此,裴照心口猛地一缩,整个人佝偻下去。 可不知从何时起,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呵护我。 冬日不让我受半点寒,夏日不让我挨一丝热,连四季衣裳都亲自挑选最好的料子与款式。 他甚至渐渐忘了要寻找孟青澜,只觉得既已习惯我在身边,留我一辈子也好。 我分明最是贪生怕死,最后竟被他亲手送上了绝路。 裴照怔怔地站在原地,回过神来,脸上早已冰凉一片。 “孟相,她的…尸身在何处?让朕再看她一眼。” 父亲答得行云流水。 “渺儿生前最是惦念她娘亲。昨日她一去,老臣便按她遗愿,将棺椁送往江南与她娘合葬了。” “呵。” 裴照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。 “连皇陵都不愿入,她这是恨透了我。” 他默默走进我的闺房,合上门,将我用了多年的药枕紧紧抱在怀里。 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夜,门外父亲与侍卫们战战兢兢跪了整晚。 此后数日,裴照罢朝不出。 他终日枯坐在鱼池边,眼神空洞地追随着那尾我留下的锦鲤,仿佛一具失了魂的躯壳。 就连孟青澜谎称腹痛,红着眼哭倒在他怀里,他也只淡淡将她推开。 “青渺走的时候,是不是也这样疼?” “那日你封后大典,她定是伤心极了,明明她才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。” “她是不是,心碎而死的?” 他怔怔望着池面。 “朕当初为何不肯依她?她想做皇后,便让她做就是了,有什么要紧呢?你说是不是?” 我假死的事,父亲早已“不慎”透露给孟青澜。 她恨我恨得牙痒,闻言不禁冷笑出声。 “她在江南欢欢喜喜准备嫁人,哪里会心碎?” 我真没嫁人。 心心念念回到江南,反倒近乡情怯。 一连几日在谢家医馆外徘徊,却不敢踏入半步。 谢景辞已是远近闻名的神医,一袭白袍,端方如玉。 他倒是还未婚配,但我却… “哎。” 我哀叹一声,灰溜溜的就要走。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将我拉入怀中,温热的胸膛剧烈起伏着。 “青渺妹妹,是你吗?” 谢景辞的嗓音沙哑得厉害。 “五年了,我踏遍大江南北寻你。” “他们都说,你定是像你娘那般攀上了大户人家,才会一走了之。” “可你明明答应过要嫁我的。”他手臂微微发颤,“记得小时候我们上山采药,我失足滑落山崖,是你拼死拉住我的手。” “从那一刻起,我便认定此生你就是我的妻子。” “青渺,我想过的。若你当真变了心,我也要亲口听你说。若你过得好,我便放手。可若你过得不好…就像当年你没有放开我一样,这次换我紧紧抓住你。” 我静静听着,鼻尖酸涩难抑。 谢景辞啊,历经世事变迁,他依然是那个赤诚如初的少年。 我哽咽道: “谢景辞,我确实嫁过人了。也算是,大户人家。” 谢景辞缓缓松开我,就看着我,一言不发。 我垂着头,突然就觉得泄气。 这次回来,本就没指望他能原谅我、重新接纳我。 不过是想了却年少时的心愿,赴一个迟到了五年的约,哪怕注定没有结果。 “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,亲口告诉你我过得挺好,再为当年不告而别说声对不起。” 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。 “好啦,该说的都说完了。谢景辞,再见。” 我挥了挥手,利落地转身,深怕他看到我已红了的眼眶。 心口沉甸甸地疼。 果然,错过了就是错过了,再也回不去了。 江南好,谢景辞也好,可我这样懦弱的人配不上。 “青渺妹妹。” 谢景辞将我轻轻拉回怀中,温热的泪浸湿了我的衣衫。 “我今日向你提亲,你可愿嫁我?” 我浑身一颤,不可置信地望向他。 “谢景辞,你当真不嫌弃我?” 他专注地凝视着我,从袖中取出一只润泽剔透的玉镯,小心地为我戴上。 “这是我娘留给未来儿媳的,说是开过光。” “这些年来我一直随身带着,想着若是见到你,定要立刻为你戴上,看你还怎么逃开。” 他抬手拭去我眼角的泪,目光澄澈而坚定。 “你也不许嫌弃我。谢家世代行医,祖上只传下这间小医馆,虽比不得高门大户,但总能保我们衣食无忧。” “平日我在前堂看诊,你便在旁边读读话本子。若觉得闷了,我就带你去游历四方,行医济世。” “青渺,我眼里从来容不下旁人。从小就觉得,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。谢家祖训不许纳妾,往后便只有你我二人,相守一生。” “这样过日子,你愿意吗?” 手腕上的玉镯温润生光,像是谢景辞一般。 他是我一眼惊艳的少年郎,也是我期盼的细水长流。 想起娘亲被父亲哄骗做了外室,我从小看着她独自垂泪到天明。 这些年来,我求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,不过是与一人携手,平淡度日。 而裴照坐拥天下,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孟青澜。 他能给我锦衣玉食,偶尔施舍些许温情,却给不了我唯一,更能在转瞬间让我万劫不复。 我望着谢景辞,眉眼弯弯。 “景辞哥哥,我跟你学医可好?你看诊,我帮你配药。” “孟青渺!” 一声暴喝自身后炸响。 “你要与他夫唱妇随,朕准了吗?” 裴照日夜兼程策马而来,连片刻都不敢合眼,生怕稍一耽搁,我便真的嫁作他人妇。 谁知刚勒缰下马,就撞见我与谢景辞相拥的身影。 他怒极反笑。 “孟答应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。后宫嫔妃,也能随意与他人私定终身?” “你与孟相合谋欺君,诈死出逃,这是诛九族的大罪!” “念在五年夫妻情分,朕再给你一次机会。此刻随朕回宫,朕便饶过所有人性命。” 他顿了顿,声如寒冰。 “若你执意要与这乡野郎中在一起,朕不介意即刻送你们去地府做对鬼鸳鸯!” 他一抬手,所有侍卫拔剑,齐齐刺向我和谢景辞。 “选?” 裴照紧紧盯着我,眼底竟藏着不易察觉的伤痛。 我上前一步挡在谢景辞身前。 裴照顿时急红了眼。 “孟青渺,你向来最是贪生怕死!如今竟为他挡剑?” “你就这般舍不得朕伤他?这般在意他?” 我迎着他的目光,声音平静。 “陛下说得对,我确实贪生怕死。” “当年正是因为懦弱,才应下替嫁之事,与景辞哥哥错过了整整五年。” 裴照身形微晃。 “可这五年来,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。你对朕就当真没有半分情意?” “没有。” 我答得斩钉截铁。 不是没有,是不敢有。 怕稍一动心,就会换来他的嗤笑。 就像孟青澜归来时,他轻描淡写说我鸠占鹊巢,说我担不起后位那般。 裴照脸上掠过一丝茫然,随即冷笑。 “你在说谎。不过是在与朕赌气!就为了个皇后之位?你若肯回宫,朕许你就是。” “青澜向来不在意这些虚名,让与你便是。” 我深吸了口气。 “五年前大婚那夜,陛下亲口承诺。待寻回姐姐,便放我离去。还望陛下信守诺言。” 裴照别开视线。 “朕忘了。” “君无戏言。”我步步紧逼,“况且您心里从来只有姐姐,何苦非要困着我不放?”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话,自顾自说着。 “就算对朕无情,那尾锦鲤呢?前日积食奄奄一息,你当真忍心看它死去?” “还有,朕特意寻了苏州、徽州的厨子进宫。往后你想吃什么江南美食,随时都能吃。” 不论他说什么,我只是摇头。 这又算什么呢?仿佛我才是他心尖上的人。 但这几年每当我要生出痴念时,他总会适时提醒,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。 “裴照,”我无奈提醒他,“或许你把我当成孟青澜了,我是她的替身,但不可能顶替她一辈子。” “你不是她!” 裴照突然嘶吼出声,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。 “青渺,我从未将你当作她!” “非要我说出口吗?我爱你,孟青渺,我不能没有你,这样够明白了吗?” 说着,他就要上前来拉我。 “你跟我回去,所有的事我都可以解释!你不喜青澜,我就将她送去漠北可好?” 下一秒,声音戛然而止。 谢景辞已挡在我身前,匕首稳稳横在裴照颈间。 “谢某父母早逝,孑然一身。若陛下执意强夺人妻,这弑君之罪,谢某担了又何妨?” “谢景辞!” 我心头猛地一紧,泪水夺眶而出。 “我随他回去!你好好活着!” 谢景辞回眸望来,眼中满是疼惜。 “青渺,直到此刻我才明白,这五年你是如何熬过来的。” “你冒着性命之忧回来寻我,这份心意,我已此生无憾。” “答应我,若有来世,换我来护你。我是男子汉,怎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欺负?” 眼见侍卫们就要上前将谢景辞就地正法,我慌忙望向裴照。 “求你放过他!我这就随你回宫,此生绝不再踏出宫门半步!” “景辞哥哥仁心仁术,行医多年救死扶伤无数,今日全是因我才会动了杀心。” 谢景辞却含笑摇头。 “青渺,五年前我无力护你,但今日,他休想将你带走。” “呵!” 裴照反手夺过侍卫佩剑,直指谢景辞心口。 “朕自幼习武,沙场饮血时你还在捣弄药草。区区一个郎中,也配与朕争?” “孟青渺如今这般胆大妄为,全是受你蛊惑!今日朕不仅要带她走,更要取你性命!免得她日后再为你所惑!” 他剑锋向前一送。 我毫不犹豫地上前握住利刃,鲜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,染红了裴照的手。 “裴照,若要杀他,就先杀了我。” 剑尖在他掌中微微颤抖。 他凝视着我,眼中情绪翻涌,最终长剑哐当一声落地。 “好,好得很!” “真是感人至深!” 四周跪满了这些年受过谢景辞救治的百姓。 几个胆大的朗声道: “天子也不能强夺人妻!” “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!” “求陛下开恩,求陛下开恩!” 此起彼伏的请愿声中,裴照的目光锁住我与谢景辞紧握的双手上。 他忽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长叹: “孟青渺,朕也不稀罕你!” 说完,他转身上马,很快消失在青石巷尽头。 谢景辞轻轻托起我流血的手掌,开始熟练地包扎。 “疼吗?” 我望着裴照远去的方向,缓缓摇头。 “以后都不会再疼了。” 裴照自觉奈何不了我,便将所有怒火都倾泻在了丞相身上。 回宫后,他忆起父亲两次欺君之罪,这般臣子,既不能留,也不敢留。 当即下旨罢黜官职,抄没家产。 几个急于表功的门客,顺势将孟青澜当年与胡人私奔的旧事全盘托出。 “大小姐在漠北游历时结识那胡人,曾带回府中求老爷成全。” “可那时陛下已赐婚太子,老爷便用万两白银将人打发。谁知大小姐得知后,竟单枪匹马追去了漠北。” 裴照听罢只是淡淡颔首,既不震怒也不哀伤。 散朝后,他望着池中那尾锦鲤出神,忽然想起我也曾说过孟青澜是与人私奔。 那时他竟下令掌了我的嘴。 心口像被细针密密刺入,又疼又涩。 他淡声吩咐。 “皇后德行有亏,不堪母仪天下。废为庶人,遣送漠北。” 孟青澜正扶着腰走在回廊,恰听见这道旨意。 “阿照!你这是什么意思?我怀着你的皇长子,你连孩子都不要了?” 裴照眼皮都未抬。 “孟青澜,仔细想来,那夜朕虽醉酒,却未曾碰过你。” “你腹中骨肉从何而来,朕不想知道,也没兴趣知道。” 孟青澜脸色骤变,仍强自镇定。 “阿照,你在说什么?那夜你情难自禁,将我带去东宫,如今怎能不认?” 裴照回头,眼眸森寒,像是在看死物一般。 “你当年既选择逃婚,就该永远消失。为何还要回来,让朕永远失去了青渺?” 孟青澜张了张口,还想争辩,却被侍卫拖了下去。 裴照早已查清所有真相,这些时日他命暗卫每日三次密报我的动向,根本无心理会她,才容她多留了这些天。 原来孟青澜与胡人成婚没两年,对方便三妻四妾来者不拒。 她这才念起裴照的专情,赶在他登基前匆忙回京。 不久后,我与谢景辞成亲,京城送来一个药枕。 “陛下说,没这枕头您睡不踏实。” 可回到江南后,我夜夜安眠,再未做过噩梦,当即便将药枕扔了。 又过了两年,我挺着孕肚在医馆翻阅画本。 无意间抬头,窗外,裴照已是满头白发。 他痴痴地望着我,顷刻间便红了眼眶。 “青渺,我想你了。” 我平静地起身,关上了窗。 谢景辞正在为病人诊脉,见状温柔一笑。 “天凉了,来这边坐,我帮你暖手。” 完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