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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0-19 21:14
文章字数
15296 字
## 碎痕
>婚礼前夜,我发现未婚夫陈默在婚书上动了手脚。
>他偷偷划掉自己名字,换成了他植物人弟弟陈砚。
>“沈微等了我七年,不差再当次笑话。”他搂着秘书苏倩轻笑,“等生米煮成熟饭,我再英雄救美,她这辈子都欠我的。”
>我站在门外,捏紧了手中的孕检单。
>第二天,我准时踏入陈砚的病房。
>陈默在婚礼现场发疯:“我才是新郎!”
>半年后陈砚奇迹苏醒,第一件事就是拔掉陈默的呼吸管。
>他俯身在我戒痕上落吻:“现在,该讨我们的债了。”
---
“这已经是您第三次修改离婚协议了。”张律师把文件推回我面前,指关节敲在“财产分割”那栏,发出沉闷的响,“陈先生坚持要把蔚蓝科技那15%的原始股权,从共同财产里彻底剔除。”
空气凝滞,只有空调风口细微的嘶嘶声。我靠在黑色真皮椅背里,指尖无意识描摹着冰凉的实木桌面边缘。对面落地窗外,城市灯火正次第点燃,一片虚假的繁华。
“理由?”我开口,声音有点涩,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。
张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化的同情:“陈先生认为,蔚蓝是他婚前以个人技术入股创立的,婚后虽有增值,但核心价值属于他个人智力成果,不应分割。他提出……用市中心那套江景公寓补偿您。”
我扯了扯嘴角,想笑,却没牵动肌肉。那套公寓?市值连蔚蓝科技如今一个零头都算不上。七年前,陈默还只是个怀揣代码梦想的穷小子,那15%的干股,是我父亲动用人脉、倾注资源,硬生生从风险投资人手里为他撬开的门缝。七年婚姻,陪他从蜗居奋斗到顶层办公室,最后换来的,是他锱铢必较地要剜掉这块最值钱的肉。
心口那点早已习惯的闷痛又漫上来,带着铁锈的腥气。
“知道了。”我拿起笔,没再看那叠厚厚的文件,在乙方签名处利落地签下“沈微”。笔尖划过纸张,沙沙声刺耳。“告诉他,婚内财产转移的证据,我留着。蔚蓝的股权我可以不要,”我抬眼,直视张律师,“前提是,他别再耍花样,下个月十号,民政局门口,他准时出现,签字。”
张律师明显松了口气,脸上职业性的紧绷缓和下来:“沈小姐深明大义,陈先生一定……”
“深明大义?”我打断他,声音不高,却像淬了冰,“张律师,转告他,这是我给这段婚姻,也是给他,最后的体面。别逼我撕破脸。”
他脸上的笑僵住,讪讪地收起文件,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。
厚重的门无声合拢,隔绝了外面秘书区隐约的键盘敲击声。巨大的寂静瞬间吞没了我。我靠在椅子里,闭上眼,那点铁锈味似乎更浓了。小腹深处,传来一丝极其微弱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牵扯感。
手机在桌面上突兀地震动起来,屏幕上跳动着“陈默”两个字,像某种不祥的预兆。
我没接。
震动停了,几秒后,一条新信息弹出来,来自苏倩,陈默那个形影不离的漂亮女秘书。
「沈姐,默总说婚书需要最后确认签字,您现在方便吗?文件在我这,我给您送过去?」后面跟着一个乖巧的笑脸表情。
婚书。这两个字像针,扎了一下。婚礼定在下个月十五,玫瑰园。宾客名单、婚纱、场地,所有琐碎都曾是我一手操办,带着可笑的、对破镜重圆的期盼。现在,只剩下这张形式主义的纸。
指尖悬在屏幕上方,最终落下:「不用麻烦,我正好去研发部,顺路到你那拿。」
起身时,眩晕猛地袭来,我扶住桌沿,缓了好几秒。最近总是这样,疲惫像潮水,一波接一波。我拉开抽屉,拿出那个小小的、印着妇产医院标志的白色药瓶,倒出两粒维生素片,和水吞下。瓶身标签角落,用极小的字印着“叶酸复合剂”。
刚走到秘书室外间的磨砂玻璃门前,里面刻意压低的谈笑声就飘了出来,带着黏腻的甜腻。
“默哥,你真是……太坏了!”是苏倩娇滴滴的声音,像裹了蜜糖的毒药,“沈微姐要是知道了,还不得气疯呀?她等了你七年呢。”
“七年?”陈默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掌控全局的慵懒,“嗤,她乐意等。老姑娘一个了,除了我,谁还要?多等几天当个笑话又怎么了。”
玻璃门上映出模糊的影,苏倩似乎依偎在他怀里,陈默的手指暧昧地拂过她的长发。
我全身的血液,在这一瞬间,冻住了。指尖深深掐进掌心,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胃里一阵翻搅。
“好啦,说正事。”陈默的声音带着点得意,“婚书改好了?”
“嗯哼,”苏倩邀功似的,“按你说的,新郎名字那里,原来的‘陈默’划掉了,旁边重新誊写成了‘陈砚’。用的还是你指定的那种墨水,保证看不出涂改痕迹。默哥,你到底想干嘛呀?”
陈默低笑出声,那笑声钻进我耳朵里,冰冷刺骨:“沈微那个人,死要面子,又倔。她爸给她养出的那身‘清高’臭毛病,改不了。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,时间地点全城皆知。你说,到时候她发现新郎名字不是我,是她那个躺了五年、跟死人没区别的弟弟陈砚,她会怎么样?”
苏倩夸张地吸了口气:“天哪……她肯定觉得丢脸丢到太平洋,死都不会同意吧?”
“由不得她!”陈默的语调陡然转冷,带着狠劲,“她敢闹?宾客都看着呢!她沈家丢不起这个人!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,捏着鼻子把仪式走完。等她跟那个‘活死人’在众目睽睽之下‘礼成’……”
他故意停顿,苏倩吃吃地笑:“然后呢?默哥你就英雄救美?”
“聪明!”陈默的声音充满算计,“等‘生米煮成熟饭’,她名声也毁了,我再站出来,痛心疾首,说都是误会,是我那糊涂的弟弟……唉,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能看他耽误沈微一辈子啊!我‘勉为其难’,再把她‘娶’回来。到那时候……”
他的笑声更大了,志得意满:“她沈微这辈子都得对我感恩戴德!欠我的!我让她往东,她敢往西?蔚蓝那点股份算什么?她爹留下的那些人脉资源,都得乖乖为我所用!”
“默哥你太厉害了!”苏倩的声音甜得发腻,“那……我们的宝宝……”
“急什么?”陈默哄着她,“等我把沈微彻底捏在手心,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。我的种,还能亏待了不成?”
“砰!”
一声闷响。是我下意识后退,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眼前阵阵发黑,耳朵里嗡嗡作响,陈默那恶毒的笑声和苏倩的娇笑扭曲地混合在一起,变成尖锐的噪音,撕扯着我的神经。
七年。两千多个日夜的付出、妥协、隐忍,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原来在他眼里,我不过是个可以利用、可以肆意羞辱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的蠢货!他甚至用我植物人的弟弟陈砚……作为羞辱我的工具!
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,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。小腹的隐痛骤然加剧,像有冰冷的刀在里面搅动。我颤抖着手,伸进外套口袋,紧紧攥住里面那张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纸片——今早刚拿到的孕检报告单。
B超单上那个模糊的小小孕囊影像,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手心剧痛。真是……天大的讽刺!
玻璃门内的调笑声还在继续,肆无忌惮。
我扶着墙,指甲几乎要抠进墙皮里。胸腔里翻腾的愤怒、恶心、悲凉,像沸腾的岩浆,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。但一种奇异的、冰冷的镇定,却从这毁灭般的烈焰底部,缓缓升起。
感恩戴德?欠他的?
陈默,你想玩?
我陪你玩个大的!
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磨砂玻璃门,里面那两个依偎的人影模糊又丑陋。然后,我挺直脊背,没有发出一点声音,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。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,每一步都异常沉重,又异常坚定。
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,反锁上门。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我走到落地窗前,俯瞰着脚下灯火辉煌却冰冷无比的城市。玻璃映出我苍白的脸,和那双燃着幽暗火焰的眼睛。
手机屏幕亮起,又是苏倩。
「沈姐,婚书我放在前台了,您随时来取哦!」后面依旧跟着一个无害的笑脸。
我盯着那条信息,指尖冰冷,在屏幕上缓慢敲击。
「收到了。」发送。
然后,我点开通讯录,找到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,备注名是“仁和医院VIP护理部-王主任”。指尖悬停片刻,重重按下了拨号键。
“王主任吗?我是沈微。”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,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,“对,关于陈砚的护理方案,我想亲自过去和您详细沟通一下。嗯……另外,下个月十五号,可能需要安排一些……特殊的护理支持。是的,很重要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王主任恭敬的回应。我面无表情地听着,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天际线,一片沉沉的暮霭。
陈默,你想看戏?
那我就搭个台子,让你好好唱!
---
---
电话挂断的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。我握着手机,掌心残留着塑料外壳冰冷的触感,那股灼烧心肺的愤怒,在极致的冰冷之后,沉淀成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。
陈默和苏倩的声音,那些恶毒的算计,每一个字都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、撞击。羞辱我,利用陈砚,还妄想用“英雄救美”的戏码将我彻底绑死?
胃里的翻搅感还在持续,小腹的隐痛像一根细线,时刻提醒着那份荒谬的孕检报告。我走到办公桌前,拉开最底下带锁的抽屉,里面没有文件,只有一个巴掌大的绒布盒子。打开,一枚简约的铂金婚戒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,内圈刻着极小的“M&C 七年”。这是我们的结婚戒指,三年前他借口工作忙容易刮伤,就再也没戴过。
我拿起戒指,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。七年,像一场漫长的、自我感动式的慢性自杀。指尖用力,戒指被狠狠攥紧,坚硬的棱角硌进掌心,带来尖锐的痛感。这痛感奇异地压下了那股恶心和隐痛。
不够。
远远不够。
抽屉深处,还有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文件复印件。股权代持协议、陈默用他母亲名义开设的海外账户流水、苏倩入职时那份被美化得离谱的简历……以及几张模糊却足够辨认的照片——陈默搂着苏倩在车库接吻,时间赫然是在半年前,我父亲刚去世不久。
这些,是我给自己留的退路,或者说,是给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尊严。我曾幻想过,或许哪一天,他能回头,能想起我们最初的样子。这些证据,不过是安放我愚蠢念想的保险箱。
现在,这保险箱该打开了。不是为了自保,是为了……埋葬。
我抽出手机,拨通了张律师的私人号码,避开他那个滴水不漏的助理。
“张律,”我的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丝毫刚才的崩溃,“下午的离婚协议,我签了。但有件事,需要你私下帮我办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,带着谨慎:“沈小姐请说。”
“蔚蓝科技那15%的股权,我可以放弃。”我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,“作为交换,我需要你帮我拟一份补充协议——陈默必须签署一份放弃主张陈砚名下所有财产权利的声明书,永久性的。”
张律师明显吸了口气,语气困惑:“陈砚先生?他……沈小姐,恕我直言,陈砚先生目前处于植物状态,他名下除了您和陈默先生共同设立的那个医疗基金,几乎没有可主张的财产,而且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打断他,“按我说的做。这份放弃声明,必须与离婚协议同时签署、同时生效。陈默不得以任何理由,在任何时间,主张陈砚的任何权益,包括但不限于医疗基金的监管权、未来的遗产继承权……一切。措辞要绝对严谨,不留任何漏洞。”
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,显然张律师在快速消化这突兀的要求背后的含义。他大概以为我疯了,或者被刺激过度。
“沈小姐,”他斟酌着开口,带着职业性的探究,“我能问问原因吗?这似乎……对您并无实际益处。”
“张律,”我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,“你只需要知道,这是我的底线。陈默想要蔚蓝的股权,可以。但想把手伸到我弟弟身上,哪怕只是一根指头,都不行。他签,大家体面散场。他不签……”
我顿了顿,声音沉下去,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:“下午的那些‘证据’,明天就会出现在蔚蓝科技所有大股东,以及商业调查科的办公桌上。你很清楚,里面随便哪一条,都够他喝一壶的,包括他那位苏秘书的‘特殊贡献’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张律师短促的吸气声。他沉默了几秒,再开口时,语气已然变得无比严肃和恭敬:“明白了,沈小姐。我立刻准备补充协议,措辞会按您的要求做到滴水不漏。我会亲自和陈先生沟通,确保他在十号当天签好。”
“很好。”我挂了电话。
手机屏幕暗下去,映出我模糊的倒影。那双眼睛里的火焰,已经彻底冷却,凝结成坚冰。
陈默,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点股权?你以为用陈砚做筹码就能捏住我的七寸?
错了。
我真正要守住的,从来都不是钱。是陈砚最后的那点安宁,是我沈微,摇摇欲坠却绝不容人再践踏的底线。
接下来的日子,像按下了快进键,却又在每一分每一秒里充满了粘稠的窒息感。婚期一天天临近,玫瑰园那边打来几次确认电话,我都平静地回复“一切照旧”。苏倩偶尔会发来信息,假惺惺地询问婚礼细节,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女主人的试探和得意。我懒得拆穿,只回以最简短的“已定”、“不用”。
陈默大概被那份补充协议搞蒙了,或者正沉浸在他“一箭双雕”的完美计划里,除了让张律师催促我尽快签好婚书送过去,再无其他多余的联系。
那张被篡改过的婚书,就放在我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。红底金字的硬卡纸上,“陈砚”两个字被用一种近乎完美的仿宋字体誊写得端端正正,覆盖在原先的“陈默”之上。阳光照在上面,那墨迹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光。
我每天都能看到它,像看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入口。
【付费起点】
终于,到了下个月十号。
民政局门口,车水马龙。我提前十分钟到达,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树荫下。隔着车窗,我看到陈默那辆扎眼的银色跑车疾驰而来,一个甩尾停下。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,意气风发地推门下车,苏倩小鸟依人般跟在他身后,手里捧着一个文件袋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胜利笑容。
陈默看到我的车,脚步顿了顿,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,大概是不满我没像以前那样迎上去。他朝苏倩示意了一下,苏倩立刻小跑着过来,敲了敲我的车窗。
车窗降下。
“沈姐,”苏倩脸上堆着甜腻的笑,把文件袋递进来,“默总说,婚书您签好了吧?先给我吧,等会儿办完手续,正好一起送过去公证。婚期近了,得抓紧呢。”她语气轻快,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,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我看着她那张精心描画的脸,还有她无名指上那枚明显是新买的、钻光闪亮的戒指——款式很眼熟,是陈默喜欢的某个奢侈品牌经典款。心口像被冰锥刺了一下,随即又化为麻木。
“给你。”我从副驾驶拿起那个装着婚书的同款文件袋,直接递出去,声音平淡无波。
苏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大概没料到我这么干脆。她飞快地接过,似乎想打开确认,但碍于场合,只是捏紧了袋子,笑容加深:“谢谢沈姐!默总在那边等您了。”说完,扭着腰肢快步走回陈默身边,献宝似的把袋子交给他。
陈默接过袋子,看都没看,随手递给旁边一个跟来的助理,目光落在我这边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、仿佛施舍般的了然。他大概以为,我这份平静是认命了。
我推开车门下车。阳光有些刺眼,我微微眯了下眼。
流程机械而迅速。拍照,填表,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着问题。张律师站在一旁,神色肃穆地将两份文件分别放在我们面前——离婚协议,以及那份薄薄的补充协议。
“请二位确认无误后签字。”张律师的声音平板无波。
陈默拿起离婚协议,目光飞快扫过财产分割那栏,看到蔚蓝股权被成功剔除,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。他几乎没看那份补充协议,只当是无关紧要的附加条款,龙飞凤舞地在两处需要签名的地方签下大名。
我拿起笔,视线在补充协议上“永久放弃陈砚一切财产权利”那行加粗的条款上停留了一秒。然后,在离婚协议和补充协议上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,像最后的丧钟。
钢印落下,两本暗红色的证件被分别推过来。
“可以了。”工作人员公式化地说。
陈默拿起他那本离婚证,随意地翻了翻,像丢垃圾一样随手塞进西装内袋。他站起身,整了整衣领,朝我这边瞥了一眼,那眼神复杂,带着点如愿以偿的轻松,或许还有一丝即将实施计划的隐秘兴奋。
“走了。”他对苏倩说,语气轻## 碎痕(续)
第二部分的起点,承接付费章节开篇:
阳光灼热,空气里浮动着玫瑰过饱和的甜腻香气。玫瑰园巨大的玻璃花房被布置得宛如童话,纯白纱幔层层叠叠,缀满新鲜的白玫瑰与铃兰。宾客衣香鬓影,低声谈笑,目光却总是不约而同地、带着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复杂意味,投向站在花房尽头、独自面对着一扇紧闭休息室门的我。
我穿着那件由顶级设计师耗时三个月手工缝制的婚纱,曳地的裙摆上缀满细碎的钻石,在阳光折射下璀璨得刺眼。它本该是幸福的象征,此刻却像一副华丽沉重的枷锁。脊背挺得笔直,下颌微抬,我透过眼前垂下的轻薄头纱,平静地看着那扇门。
门内,本该是等待与我携手走向神坛的新郎。
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。宾客席间,细碎的议论声像无数只蚂蚁,在耳边窸窣爬行。
“陈默怎么还没出来?这吉时都快过了……”
“听说……休息室里根本不是陈默?”
“什么?那是谁?!”
“嘘……小声点!好像是……他那个植物人弟弟陈砚!”
“天!沈微等了七年,最后要嫁给个活死人?陈默疯了吗?”
“我看是沈微疯了!这也能忍?换我早就掀桌子了!”
“啧啧,可怜哦,七年青春喂了狗,临了还要被这样羞辱……”
那些声音,带着自以为是的揣测和廉价的同情,毫无遮拦地钻进耳朵。七年。这两个字像钝刀子,反复切割着早已麻木的神经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用那点细微的痛感,压住心底翻涌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。
就在这时,花房入口处一阵骚动。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。
陈默来了。
他穿着一身高定银灰色西装,头发精心打理过,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因“迟到”而产生的歉意笑容,步履从容,甚至透着一丝掌控全局的慵懒。苏倩穿着香槟色的伴娘裙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,妆容精致,唇角噙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看好戏的兴奋。
他们像一对真正的主角,在所有人或惊讶或困惑的目光中,径直朝我走来。
陈默的目光扫过全场,最后落在我身上。那眼神里,没有爱意,没有歉意,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即将收获猎物的笃定。他在我面前站定,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虚伪的关切,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膜:“抱歉,路上有点堵。等急了吧?”他伸出手,似乎想撩开我的头纱,或者做出某种亲昵的姿态。
我没有动,只是隔着薄纱,平静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。
他的手停在半空,有些尴尬,随即转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。他大概以为我会惊慌失措,会哭着求他解释,会哀求他不要这样对我。可我什么都没有做。
他的脸色沉了沉,正要开口。
“婚礼仪式,开始——!”
司仪洪亮的声音适时响起,带着职业性的喜庆,瞬间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。
舒缓的婚礼进行曲流淌开来。花房尽头那扇紧闭的门,终于“咔哒”一声,缓缓打开。
所有的目光,齐刷刷地聚焦过去。
【付费起点】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冰冷的金属扶手,然后是深色的皮质椅背。一个穿着同样剪裁精良、却明显尺寸不太合身黑色西装的男人,被固定在轮椅上。他的头微微歪向一侧,靠在特制的头枕上,双眼紧闭,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,嘴唇没有一丝血色。即使被精心打理过头发,穿着新郎礼服,也无法掩盖那深入骨髓的病弱气息。
是陈砚。那个躺在病床上,对外界毫无反应整整五年的陈砚。
轮椅被一位穿着白大褂、神情严肃的男护工稳稳地推了出来。
“轰——!”
整个花房瞬间炸开了锅!惊呼声、倒抽冷气声、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!
“天哪!真的是陈砚!”
“疯了!陈默他真敢!”
“沈微她……她真的要嫁给一个植物人?!”
“这简直是……闻所未闻!奇耻大辱!”
“快看沈微!她居然没反应?!”
“吓傻了吧?可怜……”
闪光灯开始疯狂闪烁,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,不顾保安的阻拦拼命往前挤,试图捕捉我脸上任何一个崩溃的表情。
陈默站在我身旁,嘴角勾起一抹极快、极冷的弧度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他微微侧过头,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,带着胜利者般的恶意低语:“看到了吗?沈微。这就是你的‘新郎’。我说过,你这辈子,只能是我的。” 他的目光扫过轮椅上的陈砚,充满了轻蔑,“一个活死人,怎么配?”
苏倩站在他另一侧,看着这混乱的场面,看着轮椅上的陈砚,看着面无表情的我,终于忍不住,用手捂着嘴,发出了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笑声,肩膀轻轻耸动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嘲讽。
那笑声,像淬了毒的针,精准地刺破了周遭所有的喧嚣。
我依旧没有动。头纱遮掩下,无人看清我的表情。
轮椅被护工推到了我身边停下。护工朝我微微点头,眼神沉稳。
司仪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,额头渗出冷汗,拿着流程卡的手有些发抖,声音也变得干涩,勉强念着:“……请新郎新娘……交……交换婚书……”
穿着白大褂的王主任(仁和医院VIP护理部的负责人)走上前来,她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红绒托盘,上面赫然放着两份装帧精美的婚书。她神色平静地站在我和轮椅旁,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医疗护理流程。
陈默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。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!他笃定我会崩溃,会拒绝,会当众失态!他只需要再等几秒,等我尖叫出声,等我歇斯底里地撕毁婚书,他就可以像一个无奈的、痛心的兄长一样站出来了!
他上前一步,姿态优雅地伸出手,想要从托盘里拿起一份婚书,仿佛这是他的权力和义务。他甚至准备好在拿到婚书的那一刻,再给我致命一击——当众朗读新郎的名字。
然而,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红绒托盘的边缘时。
一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,比他更快、更稳地伸了过去。
是我。
在全场骤然屏息的死寂中,在陈默骤然收缩的瞳孔里,在苏倩瞬间凝固的笑容上,在无数道震惊到失焦的目光注视下,我平静地从王主任手中的托盘里,取出了属于我的那一份婚书。
我甚至没有看它一眼。
然后,我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,微微俯身,靠近了轮椅上的陈砚。阳光透过玻璃花房顶棚洒落,在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他依旧安静地闭着眼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。
我的动作很轻,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。我轻轻执起他搁在轮椅扶手上那只冰凉、瘦削、几乎没什么分量的手。他的手指修长,指节分明,却透着病态的无力感。
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大红的婚书,塞进了他微曲的、毫无知觉的掌心。然后用自己戴着蕾丝手套的手,轻轻包裹住他的手,连同那份婚书,一起握紧。
冰凉与微温的触感在掌心交织。
我直起身,转向早已石化、脸色由得意转为惊愕再转为铁青的陈默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,带着一种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宣告:
“婚书已交换。礼成。”
“轰——!!!”
这一次的炸裂,比刚才还要猛烈十倍!人群彻底失控了!
“她承认了!她认了!”
“沈微她……她竟然真的嫁给了陈砚?!”
“礼成?!这就礼成了?!”
“天啊!她疯了!她绝对是疯了!”
“陈默!陈默脸都绿了!”
陈默的表情在瞬间扭曲!所有的计划、所有的算计、所有等待看好戏的得意,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!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,双眼瞬间充血赤红!
“沈微——!!!”
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咆哮,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,炸响在花房上空!
他像疯了一样猛地冲了过来!目标不是我,而是轮椅上的陈砚!
“你他妈也配碰我弟弟?!滚开!!”他面目狰狞,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,狠狠一把推向轮椅!那力道之大,带着要将陈砚连人带椅掀翻在地的狠绝!
轮椅猛地一震!
一直沉稳站在轮椅后的高大男护工,眼神瞬间锐利如刀!几乎是同时,他强壮的手臂闪电般伸出,稳稳地扣住了轮椅的扶手和靠背,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!
轮椅只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,并未被掀翻。但巨大的冲击力让轮椅上的陈砚猛地向前一冲,又重重地弹回椅背,苍白的脸颊撞在头枕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紧闭的眼睑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。
“啊——!”周围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。
“陈默你干什么!”陈老夫人惊怒交加的呵斥声响起,但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里。
陈默一击不成,更加暴怒!他所有的理智都被这失控的局面彻底烧毁!他猛地转头,那双赤红的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我,里面翻滚着难以置信的屈辱、被愚弄的狂怒和彻底失控的疯狂!
“贱人!”他嘶吼着,像一头失控的疯牛,张开五指,带着撕裂一切的恨意,狠狠朝我的脸扇来!“你敢耍我!你找死!”
那只带着劲风的手掌,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怒火,瞬间逼近!
---
## 碎痕(终章)
那只裹挟着狂风与暴怒的手掌,带着要将我彻底撕碎的狠绝,在距离我的脸颊只剩毫厘之距时,被另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扼住!
是那个一直沉默推着轮椅的高大男护工!
他不知何时已闪电般上前一步,挡在了我和陈默之间。那只手如同钢浇铁铸,纹丝不动地攥住了陈默的手腕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“陈先生,请自重。”护工的声音低沉平稳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。
陈默的手腕被捏得剧痛,仿佛骨头都要碎裂。他赤红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“下人”,所有的暴戾被一股更深的羞辱感瞬间点燃,烧得他理智全无:“你他妈什么东西!也敢拦我?!给我滚开——!”
他疯狂挣扎,另一只手也挥拳砸向护工。
场面彻底失控!尖叫、推搡、闪光灯疯狂闪烁!保安终于反应过来,试图冲上来控制局面。
混乱中,王主任一步上前,快速而专业地检查了一下因剧烈晃动而再次歪倒的陈砚。她迅速调整了他的头部支撑,确保呼吸道畅通,动作沉稳,仿佛周遭的疯狂与她无关。
我站在原地,纹丝未动。陈默的咆哮、拳风、周遭的混乱,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,模糊而遥远。我的目光越过护工紧绷的肩线,落在轮椅上的陈砚脸上。刚才的撞击似乎让他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,又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。
就在这混乱的巅峰,一个苍老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:
“够了!!!”
是陈老夫人。她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人群最前方,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,拄着沉香木拐杖,脸色铁青,浑浊的眼里翻涌着震怒、失望和一种近乎心死的冰冷。她手中的拐杖重重地顿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沉闷而震慑人心的巨响。
混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。所有的动作、声音,都在这一声怒喝中凝固。
陈默的拳头停在半空,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祖母,脸上狰狞的狂怒被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惧覆盖:“奶奶!您看看沈微她做了什么!她……”
“你给我闭嘴!”陈老夫人厉声打断他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,狠狠地剐在陈默脸上,“你看看你自己!看看你干的这些混账事!用你亲弟弟当羞辱人的工具,在婚礼上发疯打人!陈家的脸,都被你丢尽了!”
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,扫过全场惊魂未定的宾客,最后落在被护工牢牢制住、狼狈不堪的陈默身上,语气冰冷而决绝:“从现在起,陈默,你不再担任蔚蓝科技任何职务!立刻给我滚出去!没有我的允许,不准再踏进陈家大宅一步!”
“什么?!”陈默如遭雷击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“奶奶!您不能!蔚蓝是我一手……”
“是你一手毁了它!”陈老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,目光痛心疾首,“看看这些记者!看看明天的头版头条!蔚蓝的股价会因为你今天的丑闻跌成什么样?滚!马上滚!”她指着花房出口,胸口剧烈起伏,显然气到了极点。
陈默的嘴唇哆嗦着,还想争辩。苏倩早已吓傻了,脸色惨白地躲在人群后,此刻见势不妙,下意识就想上前拉陈默的胳膊,声音带着哭腔:“默哥,我们先……”
“还有你!”陈老夫人厌恶至极的目光像看臭虫一样扫过苏倩,“把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也一起给我轰出去!永远别再让我看见!”
保安立刻上前,强硬地架住了还想挣扎的陈默和尖叫哭喊的苏倩,在一片狼藉和无数道鄙夷、嘲弄、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,将这两人像拖垃圾一样,粗暴地拖离了现场。
刺耳的哭喊和咒骂声渐渐远去,最后消失在花房外。
死寂重新笼罩下来,比之前的混乱更让人窒息。宾客们面面相觑,大气不敢出。记者们被保安拦着,但镜头依旧贪婪地对准着这戏剧性的一幕。
陈老夫人深吸了几口气,强压下翻涌的气血。她拄着拐杖,一步步走向花房中央,走向我和轮椅上的陈砚。她的目光扫过我依旧平静的脸,最后落在毫无知觉的陈砚身上,眼神复杂难辨,有痛惜,有愧疚,最终化为一种沉沉的疲惫。
她看向我,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沈微,事已至此,‘礼成’是你亲口说的。陈砚……以后就拜托你了。我陈家,欠你的。”
说完,她不再看任何人,在管家的搀扶下,挺直着脊背,一步步向外走去。那背影,透着一种大厦将倾的萧索。宾客们面面相觑,最终也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,悄然离场。
一场盛大的婚礼,最终以一场荒诞的闹剧收场。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玫瑰花瓣,破碎的酒杯,和花房中央,穿着华丽婚纱的我,以及轮椅上那个无声无息的男人。
巨大的玻璃花房空荡下来。阳光依旧灿烂,玫瑰依旧芬芳,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王主任和护工沉默地守在一旁。
我缓缓走到轮椅前,蹲下身。昂贵的婚纱裙摆铺陈在冰冷的地面上。我伸出手,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轻轻拂过陈砚刚才被撞到的脸颊。那里的皮肤苍白冰凉,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仿佛刚才那场差点将他掀翻的灾难从未发生。
“没事了。”我低声说,声音轻得像叹息,更像是对自己说。不知道是说给他听,还是说给那个曾经愚蠢等待了七年的自己听。
护工沉默地上前,和王主任一起,稳稳地推起轮椅。我站起身,没有再看这片华丽的废墟一眼,跟着他们,走出了这片虚假的玫瑰园。
没有回陈家大宅。陈砚被直接送回了仁和医院顶层的VIP特护病房。我换下了那身沉重的婚纱,穿回简单的羊绒衫和长裤,坐在病床边的沙发里。
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。陈砚安静地躺着,氧气面罩下是他微弱而平稳的呼吸。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,给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轮廓。
我看着这张与陈默有几分相似、却全然不同的脸。记忆里那个张扬肆意、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少年陈砚,和眼前这个沉睡的、仿佛被时间冻结的苍白剪影,重叠又分离。
我拿出那张一直被贴身收藏的孕检单,看着B超影像上那个小小的、模糊的孕囊。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左手无名指,那里曾经戴了七年的戒指已经取下,只留下一圈淡淡的、几乎看不见的戒痕。
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闯入脑海:我和陈砚,一个是被迫困在身体里的灵魂,一个是被迫困在婚姻里的躯壳。现在,我们都被困在了这场闹剧的结局里。
“陈砚,”我对着空气,对着沉睡的他,也对着自己腹中那个意外的小生命,低声说,“我们……都得活过来。”
***
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单调鸣响中无声滑过。一个月,两个月……窗外的梧桐树叶从金黄到凋零,再到光秃秃的枝桠覆上薄雪。
我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,宽松的衣物也难以完全遮掩。孕吐反应过去后,胃口好了些,身体却更容易疲惫。大多数时候,我待在病房里,处理一些远程的工作邮件,或者只是安静地看书。偶尔会对着沉睡的陈砚说说话,说公司里无关紧要的琐事,说今天天气如何,像一种习惯性的自言自语。王主任和护工团队尽职尽责地照料着陈砚的一切。
陈默被剥夺权力后,蔚蓝科技股价暴跌,内部混乱不堪,元气大伤。陈老夫人雷厉风行地请了职业经理人接手,试图力挽狂澜。陈默和苏倩如同人间蒸发,再无音讯。那些曾经的喧嚣和恶意,似乎被这医院的寂静彻底隔绝。
直到一个寒风凛冽的深夜。
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。我因为孕期的腰酸背痛,在沙发上睡得并不安稳。突然,一阵极其细微的、不同于仪器规律的异响传入耳中。
我猛地惊醒,心脏漏跳了一拍。
那声音……像是手指划过床单的窸窣声。
我屏住呼吸,在昏暗中睁大眼睛,看向病床。
陈砚依旧安静地躺着。可借着壁灯微弱的光线,我清晰地看到——他那只放在被子外的手,那只曾经被我塞进婚书、冰冷无力的手,食指的指尖,极其轻微地、极其缓慢地,动了一下。
不是抽搐,不是无意识的痉挛。那是一个清晰的、试图蜷曲的动作!
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了头顶!我几乎是弹坐起来,冲到床边,颤抖着手按响了呼叫铃。
“王主任!王主任快过来!”
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深夜的死寂。脚步声急促地由远及近。
王主任和值班医生护士冲了进来。我指着陈砚的手,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:“手……他的手动了!他刚才动了!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砚的手上。病房里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仪器单调的鸣响。
一秒,两秒,三秒……
那只苍白的手,食指的指尖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极其缓慢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,再次蜷曲了一下!
“天哪!”一个护士捂住了嘴。
王主任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,她立刻俯身,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:“陈砚?陈砚!能听见我说话吗?动动手指!再动一下!”
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。
那只手的中指,也极其微弱地、跟随着动了一下!
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整个病房!医生护士们立刻行动起来,开始进行更详细的神经反应测试。灯光被调亮,各种仪器被迅速连接调整。
我站在人群外围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,几乎要跳出来。视线因为涌上来的热意而模糊。我死死捂住嘴,不让自己失态地哭出来。
他……他真的在醒来!那个沉睡的灵魂,正在艰难地、一点一点地,试图挣脱冰冷的躯壳!
接下来的一周,如同奇迹降临。
陈砚的反应越来越多,越来越清晰。从最初无意识的肌肉抽动,到能根据指令微弱地动动手指、脚趾;从只能睁开一条缝的眼皮,到能茫然地转动眼珠,虽然焦距涣散,却真真切切地有了光。
他的意识,像被浓雾包裹的灯塔,正在顽强地穿透迷雾,发出微弱却执着的信号。
王主任说,这是她职业生涯里见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苏醒过程,堪称医学奇迹。每一次微小的进步,都让整个护理团队欢欣鼓舞。
而我,除了必要的休息,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。腹中的小生命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份新生的喜悦,胎动变得活泼有力。
又一个清晨。窗外飘着小雪。
我坐在床边,用小勺舀了一点温水,小心翼翼地润湿陈砚干裂的嘴唇。他的眼皮动了动,缓缓地、艰难地睁开了。
那双眼睛,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茫然。虽然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疲惫,但那漆黑的瞳孔深处,却沉淀着一种历经漫长黑暗后重见光明的、沉静而锐利的清醒!
他的目光,缓缓地、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探索,落在了我的脸上。然后,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,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我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,心脏骤然缩紧。他会怎么想?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?这场强加于他的婚姻?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病床边的女人?
四目相对。病房里静得只剩下窗外雪落的声音。
他苍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只发出一丝微弱的气流声。长时间的沉睡让他的发声功能严重退化。
但他的眼神,没有震惊,没有厌恶,没有愤怒。
那里面只有一种沉甸甸的、仿佛看透一切的疲惫,和一种……极其复杂的、难以言喻的悲悯?
就在这时,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,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。
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。
是陈默!
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,眼窝深陷,胡子拉碴,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,沾满了尘土和雪渍,像个落魄的流浪汉。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睛里,此刻只剩下走投无路的疯狂和怨毒。
他死死地盯着病床上已经睁开眼的陈砚,又猛地转向我,最后目光像淬毒的刀子一样剜向我隆起的小腹。
“哈……哈哈哈!”他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、如同夜枭般的狂笑,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扭曲的快意,“醒了?好啊!醒得真是时候!陈砚,我的好弟弟!你看看!看看你‘老婆’!看看她肚子里的野种!”
他一步步逼近病床,眼神癫狂:“沈微!你这个贱人!毒妇!你以为你赢了?你以为你攀上这个活死人就能踩死我?做梦!我告诉你!我完了!我什么都没有了!都是你害的!还有你这个弟弟!要不是他当年多管闲事……”
陈默的咒骂如同毒液般喷溅。苏倩怯怯地跟在他身后,脸色惨白,眼神躲闪,早已没了当初的半分得意,只剩下恐惧和麻木。
陈砚躺在病床上,听着陈默疯狂的叫嚣。他没有动,甚至没有看陈默一眼。他的目光,从始至终,都安静地落在我身上。那眼神平静得可怕,像深不见底的寒潭,却又清晰地映出陈默此刻所有的丑陋和不堪。
当陈默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,猛地俯身,双手死死掐向我的脖子时——
“呃——!”
一声极其短促、极其痛苦的吸气声从陈默喉咙里挤出!
他掐向我的双手猛地僵在半空,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软泥,剧烈地晃了晃,然后“砰”地一声,直挺挺地、重重地向前栽倒在地!脸朝下,身体诡异地抽搐了两下,便不再动弹!
苏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,吓得瘫软在地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!
我惊魂未定地后退一步,看向突然栽倒的陈默。只见他的后颈处,插着一支细小的、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一次性注射器!透明的液体已经全部推入了他的体内!
顺着那支注射器连接的软管看去——
另一端,正握在一只苍白、瘦削、骨节分明的手里。
那只手的主人——陈砚!
他不知何时,极其艰难地、用尽了全身仅存的一丝力气,从旁边监护仪器延伸出的急救药物托盘里,精准地抽出了这支用于紧急镇定的强效药剂,然后,用尽最后的力气,将那冰冷的针尖,快、准、狠地刺入了扑向我、背对着他的陈默的后颈!
动作之快,角度之刁钻,时机之精准,狠辣得令人胆寒!
他做完这一切,仿佛耗尽了灵魂深处最后一点火星。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床边,那支空了的注射器也滚落在地毯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他急促地喘息着,胸口剧烈起伏,眼睛疲惫地闭上,脸色比纸还要白。
但那双刚刚闭上的眼睛,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瞬,却极其艰难地、缓缓地、再次睁开了一条缝隙。
他的目光,穿透病房里凝固的惊骇空气,如同带着千钧之力,沉沉地落在了我的脸上。
没有解释,没有歉意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、宣告般的平静。
仿佛在无声地说:威胁清除。
病房里死寂一片,只有心电监护仪因为陈砚剧烈的动作而发出急促的警报声,以及苏倩瘫在地上压抑的、崩溃的呜咽。
医护人员终于反应过来,手忙脚乱地冲上前,一部分人检查栽倒在地、生死不明的陈默,另一部分人立刻围住陈砚,进行紧急处理。
我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。
陈默被迅速抬上担架推走,急救的鸣笛声由近及远。苏倩也被保安拖了出去。
混乱平息。
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仪器的声音,还有病床上那个重新陷入昏迷的男人。
我慢慢走到床边,看着陈砚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。他身上连接着的各种管线因为他刚才剧烈的动作有些凌乱,护士正在小心地整理。
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他垂在床边的那只手上。那只刚刚完成了一次致命反击的手,苍白、瘦削、指骨清晰可见。
我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、避开了那些管线,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。
就在这时,他的指尖,极其微弱地,在我掌心蜷缩了一下。
如同一次无意识的回应,又像一个无声的承诺。
我低下头,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,那里曾经有一圈承载了七年爱与恨的戒痕,如今早已淡得几乎看不见。
而陈砚的指尖,正轻轻地、若有似无地,触碰着那里。
冰凉的触感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,穿透皮肤,直抵心脏深处那片废墟。
那里,曾寸草不生。但此刻,似乎有一粒渺小的种子,在废墟的缝隙里,感受到了冰雪消融后,第一缕微弱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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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