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象

## 星河长明 >成亲前，周景明当着我的面，把婚书撕得粉碎。 >“苏晚，这两个硬币你拿去。”他轻飘飘把铜板扔在我脚边，“从今天起，你就是顾砚深的人了。” >好友惊得摔了酒杯：“老周你疯了？顾砚深就是个修车厂里满手油污的穷酸！” >周景明搂着新欢嗤笑：“这种货色，配她刚刚好。” >三个月后，周氏集团破产清算的新闻铺天盖地。 >周景明跪在我公寓门口那晚，落地窗外忽然亮起刺目车灯。 >十辆劳斯莱斯幻影鱼贯而入，黑衣保镖躬身打开为首的车门。 >那个曾被他们嘲笑的“修车工”跨出车门，定制西裤包裹的长腿迈过周景明颤抖的脊背。 >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单膝跪地，指尖托起那枚被踩扁的铜板。 >“夫人，用周家全部产业当聘礼，够不够换你一颗真心？” --- “苏晚，这两个硬币你拿去。” 冰冷的金属“叮当”一声砸在我脚边的瓷砖上，骨碌碌滚出半米，停在积着薄灰的角落。 周景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慢，像在打发叫花子。 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，把他那条价格不菲的领带扯松了些，仿佛刚才撕碎那张承载了十年承诺的婚书，是件费力的事。 “从今天起，”他目光扫过我瞬间煞白的脸，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，最终落在我身后那个沉默的男人身上，“你就是顾砚深的人了。” 整个包厢的空气都凝固了。 震耳欲聋的音乐不知被谁按了暂停键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嗡鸣。 “操！”周景明身边一个染着黄毛的兄弟猛地回过神，手里的威士忌杯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，琥珀色的酒液洇开一片深色。 他指着角落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裤、头发微乱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男人，声音拔高了八度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：“老周你他妈疯了？！”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向周景明旁边那个穿着银色亮片吊带裙、妆容精致的女人——林薇薇，又猛地转向我，最后死死钉在顾砚深身上。 “顾砚深？就修车厂里那个满手油污、一身臭汗的穷酸？！”黄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，刺得人耳膜生疼，“你让苏晚跟他？周景明你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？！” 林薇薇依偎在周景明怀里，闻言发出一声短促轻蔑的嗤笑，像指甲划过玻璃，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，轻轻在周景明胸口画着圈，声音又软又糯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： “景明哥~跟他们生什么气呀？”她眼波流转，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，那眼神里的不屑如同实质，“这种货色嘛……” 她刻意拖长了调子，红唇弯起一个刻薄的弧度，目光在我和顾砚深之间来回扫视，像在估价两件碍眼的旧物。 “配她，刚刚好。” 包厢里死寂一片。那些平时和周景明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，此刻全都噤若寒蝉，眼神复杂地在我、周景明和林薇薇之间游移，带着看戏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。 周景明很满意这种效果。 他抬手，安抚地拍了拍林薇薇裸露的肩头，视线重新落在我脸上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。 “苏晚，听到了？”他语气平淡，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，“十年，吃我周家的，用我周家的，现在给你找个归宿，也算仁至义尽。” 他下巴朝地上的两枚硬币扬了扬，动作随意得仿佛在弹掉烟灰。 “捡起来，跟他走。” 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，尖锐的疼痛勉强压住了胸口翻涌的血气，也压住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液体。 那两枚小小的、边缘磨损的硬币，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廉价冰冷的金属光泽。 它们像两记响亮的耳光，狠狠抽在我脸上，抽碎了十年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，也抽碎了我对这个男人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。 我慢慢地，极其缓慢地，弯下了腰。 周景明嘴角的弧度加深了，那是一种掌控一切、肆意践踏他人尊严的得意。 林薇薇的红唇也弯了起来，毫不掩饰她的快意。 周围的空气似乎更沉了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 就在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—— 一只骨节分明、带着薄茧的手，比我更快地伸了过来。 那只手，指甲缝里确实残留着一点洗不净的黑色油污，手指修长有力，却异常干净。 他动作平稳，没有丝毫犹豫，稳稳地将那两枚沾了灰尘的硬币拾起，握在掌心。 顾砚深。 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阴影里，沉默得像一尊石像的男人。 他抬起了头。 包厢顶灯的光线不算亮，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。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，鼻梁高挺，下颌线利落如刀削斧凿。 额前几缕碎发垂落，遮住了小半额头，却遮不住那双眼睛。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，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没有愤怒，没有羞耻，没有被人当众羞辱贩卖的难堪，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外泄。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周景明，声音低沉，带着一种奇特的颗粒感，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： “周少费心。人，我带走了。” 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奇异地穿透了包厢里凝滞的空气，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。 没有卑微，没有讨好。 平静得近乎诡异。 说完，他不再看任何人，包括我。 那只握着两枚硬币的手伸到我面前，摊开。掌心躺着那两枚冰冷的“买身钱”。 “走吗？”他问，目光落在自己掌心，语气平淡得像在问“吃了吗”。 没有选择。 或者说，选择从来就不在我手里。 周景明把我当成一件碍眼的旧物，随手丢弃给了这个角落里沉默的“穷酸”。 我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，又冷又硬。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，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颤抖。 我伸出手，指尖冰凉，触碰到他同样带着凉意的掌心，拈起那两枚带着他体温的硬币。 硬币边缘硌着指腹，生疼。 “……走。”一个破碎的音节，艰难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。 顾砚深没再看我，收回手，将那两枚硬币随意地揣进工装裤的口袋，转身就朝包厢门口走去。背影挺拔，步伐沉稳，没有一丝拖泥带水，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，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。 我低着头，快步跟上。 身后，是死一般的寂静。 几秒钟后，周景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某种落空感的声音响起，打破了沉寂：“妈的，晦气！接着奏乐！薇薇，再开瓶黑桃A！”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再次炸开，像一层厚厚的油污，瞬间覆盖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。狂乱的鼓点和尖叫重新充斥空间，将我和那个沉默的身影隔绝在喧嚣之外。 走出那扇厚重隔音门的瞬间，外面走廊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，眼泪终于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，砸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，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。 我猛地抬手捂住嘴，将更多的呜咽死死堵在喉咙里。 顾砚深在我前面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，没有回头。 他静静地站了几秒，像是在等我，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。走廊里暖黄的灯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，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，在奢华的装潢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，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。 他没有安慰，没有询问。 几秒后，他再次迈开步子，朝着会所的后门方向走去。步履依旧沉稳，没有催促，也没有等待。 我用力抹掉脸上的湿痕，吸了吸鼻子，挺直了背脊，跟了上去。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，发出“嗒、嗒”的轻响，每一步都像是在告别一个荒诞的过去。 走出后门，喧嚣被彻底关在身后。初夏夜晚微凉的风扑面而来，带着城市特有的灰尘和尾气的味道。 后巷狭窄昏暗，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顽强地亮着，照亮一片狼藉——堆满黑色垃圾袋的角落，油腻的水渍，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残渣馊掉和廉价香烟混合的难闻气味。 顾砚深那辆破旧的二手吉普车就停在不远处，车身沾满泥点，漆面斑驳，像一头疲惫的老兽。 他走到车旁，拉开副驾驶的车门，动作有些生涩，老旧的车门发出“吱嘎”一声刺耳的呻吟。 “上车。”他言简意赅，目光甚至没在我脸上停留，只落在车门框上。 我沉默地坐了进去。 皮革座椅已经开裂，露出里面暗黄色的海绵，一股机油、汗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并不好闻。 他关上车门，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。 钥匙插入锁孔，拧动。 “突突突……咔咔咔……”发动机发出一阵有气无力的喘息和剧烈的咳嗽声，车身跟着抖动起来，像得了肺痨的老人。 他面无表情，又拧了一次。 “突突突……咔咔咔……”声音更大了些，车子剧烈地蹦跶了两下，熄火了。 顾砚深没再尝试。 他拔下钥匙，车内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。只有后巷深处传来的几声野猫叫唤，以及远处主干道模糊的车流声。 黑暗中，他低沉的声音响起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： “地方小，东西少。受不了，明早可以走。” 我坐在副驾驶上，僵硬的身体在黑暗中似乎融进了那老旧开裂的座椅里。周景明的羞辱、林薇薇的嗤笑、那些看客或惊惧或幸灾乐祸的眼神，还有脚边那两枚冰冷的硬币……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回，每一次闪回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尖锐的疼痛。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，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 顾砚深的话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，瞬间被黑暗吞噬，没有激起任何回音。 他等了几秒。 黑暗中，只有我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、断断续续的抽气声。 他不再说话，重新插入钥匙，这一次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。 “咔——哒！”钥匙拧到底。 “轰！！！” 一声暴躁的轰鸣猛地炸响！仿佛沉睡的野兽被彻底激怒，老旧的车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，排气管喷出一股浓浓的黑烟，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粗粝。 发动机喘着粗气，终于稳定地运转起来，发出沉闷而有力的低吼。 车灯“唰”地亮起，两道昏黄的光柱刺破后巷的黑暗，照亮了前方坑洼不平、布满油污和水渍的水泥路面。 “坐稳。” 低沉的声音落下，车子猛地向前一蹿，老旧轮胎碾过地面的碎石和水洼，颠簸着冲出了狭窄的后巷，汇入了城市夜晚汹涌的车流。 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，在我脸上明明灭灭。 我死死攥着安全带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指甲几乎要嵌进合成皮革里。身体随着车子的每一次颠簸而摇晃，胃里翻江倒海。 顾砚深开得很快，或者说，很猛。 他单手搭在有些掉漆的方向盘上，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摇下的车窗边，夜风灌进来，吹乱了他额前垂落的碎发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，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拥堵的车流，精准地抓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，方向盘在他手中灵巧地转动，破旧的吉普车像一条滑溜的鱼，在钢铁洪流中穿梭。 引擎的轰鸣、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、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，混杂成一首粗粝的交响乐，将我隔绝在另一个世界。一个充斥着机油味、颠簸感和冰冷现实的陌生世界。 不知道开了多久，车子终于驶离了繁华喧嚣的城区，周围的灯火变得稀疏暗淡。空气里的浮尘和尾气味道淡了些，开始混杂进一些工业区的铁锈和化学制剂的气味。 最终，吉普车一个干脆的急转，拐进一条更为偏僻、路灯更加昏暗的支路。路两边是低矮破旧的厂房和高高的围墙，墙面斑驳，布满了各种涂鸦和小广告。 车子在一扇锈迹斑斑、布满灰尘的铁皮大门前停下。 大门紧闭着，旁边开着一扇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铁门。门边的墙上挂着一块歪歪扭扭、字迹模糊的灯箱招牌——“深蓝汽修”。 顾砚深熄了火，拔下钥匙。 发动机的轰鸣戛然而止，世界瞬间安静下来，只剩下引擎冷却时偶尔发出的轻微“噼啪”声。 他推开车门跳下车，绕到副驾这边，拉开我那边的车门。 “到了。”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。 我解开安全带，动作有些僵硬地下了车。双脚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，冰凉从脚底直窜上来。 顾砚深走到那扇小铁门前，从裤袋里摸出一串钥匙。那串钥匙叮当作响，大多都沾着油污。 他熟练地找出其中一把，插入锁孔。 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锁开了。 他推开小铁门，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“吱呀——”声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院子。 浓烈刺鼻的机油、汽油和橡胶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，呛得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。 借着院子里唯一一盏昏暗灯泡的光线，勉强能看清院子的布局。 左边是一个半开放式的修车工位，巨大的升降架黑黢黢地矗立着，像沉默的钢铁巨人。地上散乱地堆放着各种轮胎、工具、废弃的零件，油污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、难以清洗的痕迹。 右边角落搭着一个低矮的简易棚子，应该是杂物间或者仓库。 正对着小门的，是一排同样低矮的平房。一共三间，最左边一间门开着，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，隐约能看到堆放的轮胎和工具，像是个工具间。中间一间门紧闭着。最右边那间，窗户黑着。 顾砚深径直走向中间那间紧闭房门的屋子。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，高跟鞋踩在满是油污和尘土的地面上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，却依旧感觉鞋底被黏腻的东西沾住了。 他掏出钥匙，打开了中间那扇刷着绿漆、但漆皮已经剥落得不成样子的木门。 “吱呀——” 门开了。 一股混合着机油、汗味、灰尘和某种食物气息的味道，随着开门带起的微风涌了出来。 顾砚深伸手在门边的墙壁上摸索了一下，“啪嗒”，拉亮了屋里的灯。 一盏白炽灯泡悬在屋顶，散发出昏黄的光线，勉强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屋子。 只有十几平米。 一张窄小的单人床贴着墙边放着，床单是深蓝色的，洗得发白，看起来还算干净。床头紧挨着一个简易的塑料衣柜，柜门半开着，里面挂着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工装。 床的对面，靠墙放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桌和一把塑料椅子。桌上堆着几个空泡面桶、半瓶矿泉水、一个塞满了烟头的罐头瓶当烟灰缸，以及几本卷了边的汽车维修杂志。 屋子最里面，隔出了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，拉着一块褪色的布帘子，勉强算是“卫生间”，隐约能看到一个塑料桶和一个水龙头。 地上铺着廉价的塑料地垫，但边角已经卷翘磨损，露出底下深色的水泥地。 整个空间逼仄、简陋、陈旧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底层生活的、洗不掉的疲惫味道。 周景明衣帽间里随便一件衬衫的价格，恐怕都够把这里重新装修一遍。 顾砚深走进屋子，随手将钥匙串扔在折叠桌上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轻响。他走到床边，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同样沾着油污的塑料脸盆，又从墙角的纸箱里拿出一条看起来还算新的毛巾和一块香皂，一股脑放进脸盆里。 “公用水龙头在外面院子墙角，热水要自己烧。”他直起身，指了指屋外，语气平淡地交代，“厕所在隔壁工具间后面。没吃的了，明早再说。” 他顿了顿，目光终于落到我脸上。 我依旧站在门口，没有踏进屋子。昂贵的连衣裙在这逼仄油腻的空间里显得无比突兀和讽刺，脸上的妆容大概也早已花了。 “你睡这。”他指了指那张窄小的单人床，然后目光扫过折叠桌旁那点可怜的空地，“我打地铺。” 说完，他不再看我，径直转身走到折叠桌旁，拿起那个塞满烟头的罐头瓶，走到门口，推开那扇虚掩着的、通往最右边那间黑着灯屋子的门。 “我住隔壁。”他丢下一句，身影消失在门后。 “咔哒。”轻微的关门声。 小小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 昏暗的灯光，刺鼻的气味，逼仄的空间，身无分文，前途未卜……还有口袋里那两枚硌得人生疼的、冰冷的硬币。 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绝望感，如同涨潮的海水，瞬间将我淹没，窒息感扼住了喉咙。 我死死咬着下唇，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。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，不是因为冷，而是某种支撑了十年的东西彻底崩塌后的虚脱和恐惧。 我慢慢走到那张窄小的床边，脱力般地坐了下去。 硬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嘎吱”声。 床单粗糙，带着洗涤剂残留的味道。 我环顾着这个囚笼般的斗室，目光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、通往顾砚深“房间”的门上。 他到底是谁？周景明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把我丢给他？仅仅是为了羞辱吗？ 无数个疑问在混乱的脑海里盘旋，最终都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茫然。 我缩起身子，抱住膝盖，把脸深深埋了进去。 温热的液体终于汹涌而出，无声地浸湿了深蓝色的